*期中散文作業備檔
他一直認為雨是平靜的,就跟死亡一樣。
小說或者漫畫,葬禮的哀淒場景中總有細雨陪襯。
雨絲細細的落在黑色套裝上,把原本沉黑的服裝染上了一層帶著霉味的潮濕氣息。
或許那便是一種有形的悲傷,他想。
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對雨滴、對霉味、對潮濕的氣息有印象,或許是某年的颱風日,狂風驟雨橫掃過扁舟般的小島嶼,家中是平安的,只是新聞裡頭播報的情緒太激動、太令人感傷。
他想起曾在童話裡看過,老奶奶說「人死了,靈魂便升上天空,變成黑夜中的星星」,他對數字還沒什麼概念,只知道新聞中那往上攀升的死傷數目,大概便是黑夜中浮現的星星數量。
也或許,遠比那數字更多更多吧。
颱風日過後他趁著大人整理環境,帶著劫難歸來般的興奮心情蹦跳至社區中庭,環繞整個中庭的幾棵長老樹,樹梢的葉片脫離枝椏,落到了地上。
望著被吹落的樹葉,有黃的,有綠的。
現在想想或許那也是靈魂,某些已然枯竭,某些卻仍盛綠,在無法控制的蝕人環境中,一起凋落了,連掙扎過的痕跡都沒有。
他還看見了幾搓羽毛,沾在葉片邊被雨水打得濕淋。
它的主人呢?
為了躲避暴雨棄它而去了嗎?
又或是經過狂風的洗禮,已經無法再展翅了?
甩了甩腦袋,這些情緒對他而言太過成熟,只在腦中一閃而逝,留下片段的印象。
十幾年過去,再回頭拾起這些或許可以稱作「感傷」的記憶碎片,他彷彿從中聞到了霉味,還有揮之不去的潮濕感。
他其實不討厭雨天。
尤其結束一天課程回到家,吃過晚飯後聽見雨滴落在遮雨棚上的聲音,總能讓他放鬆心情。
洗碗的水聲和著雨聲,滴答著像是沒有歌詞的小曲,跟著飄忽的旋律胡亂哼著,也能讓人開心。
敲打在耳膜上的,是不受拘束的,自由的聲音。
入夜後擁抱雨聲入睡,無非是另一種享受。比起抒情音樂更催人入眠,讓人感到平靜。
就跟死亡一樣。
大概四、五歲吧,一個他親近卻不熟悉的人,在陽光燦爛的夏天隨著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一同消逝。
踮起腳尖,他盯著大木箱裡毫無防備的平靜臉孔,只當作裡頭的人睡著了。卻不懂為什麼要躺在這樣一個看起來不甚舒適的木箱裡,又為什麼,大人的臉頰,爬上了潮濕的氣味。
明明沒下雨啊。
接著他的衣櫃裡添了兩件純黑色的外套及長褲,一身黑的跟著長輩到了某個沒有住宅、沒有人煙,沒有歡笑的地方。
他只覺得長長的誦經聲像是催眠曲,睡意不斷襲來。
站了幾個小時,腿酸得發疼,只得仰頭問母親「不能坐下來嗎?」,他還記得母親口中邊念著經句,邊對他搖了搖頭,泛紅的眼眶溢滿了水氣。後來忘記是哪個長輩搬來椅子讓他坐下,坐著、坐著便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父親背在肩上,跟著隊伍緩緩行走。
要去哪裡?
還來不及問出口,便有一股冰涼的氣息滑過頰邊,接著落在肩上、袖口,染濕了身上的新衣。
只記得是一場短暫的細雨。
視線被雨水打得模糊,從袖口灌進身體的風伴著雨水,又濕又涼。
就像小說裡的情節,從朦朧的視線中,他望見那口大木箱被送進了火推,最終只見送出來的細碎灰燼,被裝進瓷罐,密封。
彷彿把他對那個人的記憶也一併封藏。
十多年過了,他還記得那場雨,卻想不起大木箱裡躺著的是怎樣一副面容。
曾經他也想學連續劇裡的情節,站在雨中痛快的淋一場雨,卻總是想起背包是不防水的,作業肯定會被雨水浸得溼透。
偶然一次放學後,他忘了帶傘,爺爺忘了要來接他,就這麼僵持在雨中,讓細雨滑過他的頰側、脖頸,還有冰冷的手指。
已經想不起來了,那雙大手是否曾牽過自己,只覺得掌心的溫度被雨水沖刷得愈發冰冷,彷彿有什麼東西隨著雨水,就這麼落在地上,失了蹤影。
那天他渾身溼透回到家,奔進浴室開了熱水,將冰冷的身軀沾裹上溫暖的水溫。閉上眼,從蓮蓬頭沖下的熱水讓他暖了起來,卻有失去了什麼的失落感。
他又聞到那股霉味,還有厚重的潮濕感,滑過他的頰邊,又被溫水沖刷殆盡。
雨是平靜的,像死亡。
也像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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