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桑的場合。

 

07

 

 

 

  眨了眨眼,冰室在香氣中醒來。

  感覺胸口有點悶,往身上一摸碰上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才發現黑貓在自己胸前蜷成一團熟睡著。

  輕抱起貓,放在沙發另一頭,只見黑貓不悅地發出細小的胡胡聲,換了個角度將自己捲成毛球,把臉埋在肚腹間又睡去了。

  真好啊,無憂無慮的。

  踩上冰涼的木質地板,他才發現原本可能是蓋在他身上的毛毯落在地面,不知道是他翻身時弄掉的,或者是黑貓爬到自己身上時撥掉的。

  頭有些昏,想來他今天顧著整理行李還沒好好吃上一頓。

  往北海道的班機昨天已經起飛,他們簡單在機場道別,只說了到達後傳個簡訊讓他們安心,接著就是那一句不冷不熱的「再見」。

  還會再見嗎?他心裡實在沒底。

  那晚從他心底傾洩出太多情緒,已經夠了,再下去對對方來說就真的只剩負擔了。

  想起沒被推開的那個吻,他伸手撫過自己唇邊,淡淡的,有菸草的味道。

  結果他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往廚房走去,腳掌踏在冰涼的地面上,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寬厚的背影蹲在烤箱前,不知道在弄著什麼餐點,他只覺得滿室都是糖跟鮮奶油的氣味。

  太甜了點,實在有些不搭。

  冰室輕輕笑了起來,摻著苦澀。

  他們之間是不可能像這般甜膩的。

  彎下身來,他貼上那溫暖的背脊,額頭靠在對方頸後,輕輕摩蹭著。

  「唔啊!咦、辰也?抱歉,吵醒你了嗎?」

  像隻受驚嚇的大貓,對方僵硬著身子,卻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大我怎麼知道是我?」

  沒有回答問題,反倒輕聲吐出了疑問。

  冰室雙手環上火神的腰,卻沒有緊扣住,只是輕輕搭在上頭。

  他呼出的熱氣撞在火神敏感的後頸,讓後者又微微縮起了身子,卻沒有躲開,也沒有掙扎。

  「家裡只剩你跟我了,不是你會是誰?」

  火神嘆了口氣,語氣聽來有些懊惱。

  冰室知道他可愛的弟弟一直都是不擅長應付自己的,就是這一點,他才不敢在大我面前表露太多情緒。

  因為這孩子比大輝更溫柔,更敏感。

  倘若自己是一把利刃,毫不保留的嵌入對方身體裡,讓對方每一次呼吸都感受到他的存在,都為他而沒有奪走自己的性命而喜悅,也為他那牽動著身心的楚動而痛苦,那是不是也能稱之為愛情?

  不,肯定不是的。

  他已經把刀刺得那麼深,怎還能再轉動刀柄,將對方切割得四分五裂?

  維持著半伏在火神背上的姿勢,冰室輕輕笑著。

  「說不定是貓啊?」

  「牠才沒有那麼大隻。」

  火神的吐嘈接著傳來,卻也沒有要掙開他懷抱的打算。

  「嗯……突然不想去美國了呢。」

  冰室偏過頭,臉頰貼在火神溫熱的頸側,近距離感受著對方的呼吸。

  「在說什麼啊,機票不是都訂好了嗎?」

  「是啊,行李也打包好了,轉學手續也辦好了。」

  「所以說別鬧脾氣啊。」

  明明他才是兄長,大我偶爾卻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像是在安撫他、在寵他似的。

  他望見烤箱的定時已經快走到尾段,湊在火神耳邊喃喃。

  「會寂寞嗎?大我。」

  火神的身體微顫了下,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我跟大輝都不在了,寂寞嗎?」

  自顧自地說著,沒有留給對方一絲喘息的機會。

  「應該不會吧?大我從小時候就是一個人了啊。早就習慣了吧?」

  沒有我也無所謂吧?

  「……怎麼可能……

  火神的聲音不大,恰好被烤箱的警鈴聲蓋住。

  掙開他的手,火神轉過身來,直望著他。

  「……怎麼可能不寂寞。」

  他望見焰紅的眼底失了氣焰,塞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

  真是的。

  一直都是這樣。

  真的是,太狡猾了。

  他有一陣子很討厭大我,討厭那強大又耀眼的弟弟,對映著自己,讓他深刻明白凡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成為最閃耀的光。

  他曾經恨過。

  最後卻發現那只是自己的任性而已。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站在不同的道路上,從今往後也不可能並肩行走下去。

  他是明白的,卻一再用刀刃劃開他們之間的時光,切割著彼此的感情。

  捧起火神的兩頰,冰室勾起嘴角,眉梢卻微微下垂。

  「大我沒問題的吧?還是真的要我留下來?」

  聞言火神立刻搖了搖頭,說是倔強也好,說是不服輸也好,他跟著揚起微笑,卻緊皺著眉,成了有些可笑的表情。

  「騙你的,我又不是狗。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生活。」

  ──比哭更難看的表情。

  真的是很好懂啊。

  他也一直很喜歡這樣的大我,總是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情感表露出來,讓人心焦,卻又令人放不下。

  其實大我才是那把刀吧?

  不,或許他們三個人都是刀,互相牽制、束縛著彼此。

  少了一個人都不行,但是卻也最為痛苦。

  「也是呢,大我是Tiger啊。」

  「才不是。」

  火神垂下臉,向前一傾靠上了他的肩。

  偏軟的頭髮掃在他頸邊,他沒有退開,而是輕輕摟抱住對方的後腦。

  「你明天有課吧?那要提前跟大我說再見囉。」

  埋在他頸側的腦袋上下晃了晃,沒有說出什麼任性的話語。

  也沒有跟他說再見。

  「保重。」

  只有這麼一句話,輕輕地,敲在他耳邊。

  像是睡前禱告一樣,令人心安的低喃。

 

  他其實沒多少睡意,整個晚上盯著天花板,心底實在不踏實。

  離開的那兩天,他去了很多地方。

  隔壁小鎮的河岸、球場,或是書店,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的步調可以很慢,可以不用顧慮身邊的情緒。

  他發現其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難受,吸進肺葉裡的每一口氣都帶著自由的味道。

  刻意避開了大我跟大輝會去的地方,他知道這兩個孩子只會在家附近繞繞,或者是到學校去找他。

  單純又好懂。

  卻強大、閃耀著光芒。

  他是知道的,這世界從來就不公平,光是心臟都固執著偏向一邊,感情怎麼可能平等?

  人又怎麼可能平等?

  他或許利用了大輝的溫柔,也確實利用了大我的脆弱。

  不像大輝那般對於喜愛事物可以毫不猶豫的勇往直前,也不像大我可以對誰都是那樣的純真不帶心機,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自己接近他們,也讓他們留在自己身邊。

  如果說這算是狡猾,那麼他的籃球或許也是。

  看似很強大,能夠匹敵奇蹟的存在,卻又無法超越天才。

  充其量他只是個最強的凡人,到頭來是怎麼也贏不了擁有天賦的他們。

  是啊,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站在同樣的起點上。

  那他們又怎能要求他良善?

  他得要用些手段,才能站在與他們相同視野的地方。

  『辰也開心嗎?』

  他上大學後就不太打球了,有次假日他們三人到球場報隊打了場三對三,休息時大我這麼問他。

  『打球開心嗎?』

  『開心啊。』

  他簡單地回答,帶著笑容。

  當然開心啊。

  要是不開心的話,就不能站在你們身旁了吧。

  那比遠遠看著你們的身影,更令人痛苦呢。

  

  火神沒有問他關於他跟青峰的事情。

  冰室不知道是後者沒說,或者是前者不敢問。

  他們心上都各掛著兩個名字,各自落在左胸與右胸。

  對他來說,他們是他的全部,拼湊著他的生活。

  但是,最靠近左胸的位置,他只留給一個人。

  『────』

  瞇起眼,他低低的笑了起來。

  果然,還是這樣就好了。

  他自己明白就好了。

 

  醒來時指針剛走過「四」,冰室有些倦,腦袋卻清醒著。

  披上外套,他望了眼桌上的拼圖,只拾起左上和右上的兩塊,便轉身離開。

  空氣中仍是那股甜香,餐桌上放著切片且包裝好的檸檬派,盒子下壓了張紙條,同樣是那短短的單詞跟叮嚀。

  『保重。到了打給我。』 

  他笑著把蛋糕收進隨身的提袋,將紙條摺疊好,放進胸前的口袋。

  環顧這間他們三個人一起居住的房子,只有他的呼吸聲和著時鐘的聲響回蕩在靜夜裡,他似乎聽見房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卻沒有人走出來。

  也好。

  他把回憶都帶走了,若只留下離別的話語,未免太過狠心。

  “Take care.”

  冰室半啟薄唇,呼出的氣息消散在蛋糕的甜膩氣味裡。

  手機響了,簡訊顯示預約的計程車已經抵達樓下。

  他該走了。

  推開大門,竄過他頰邊的空氣很涼,他深深吸了口氣,踏出步伐。

 

  接下來的路,他仍會一個人前行。

 

 

 

/end 

 

 

小小的Free Talk:

 

《殊途》的試閱到此也告一個段落,剩下的番外篇會收錄在本子裡,會有氣氛比較輕鬆的故事。

感謝從《殊途》開頭便關注至今的朋友們,這不是一個太歡樂的故事,謝謝你們沒有給我麵條上吊也沒有丟豆腐讓我撞。

有機會會寫寫比較歡樂又輕鬆的青火冰三人,我想尼桑的面具底下,仍是有著一顆溫暖的心。

至於他們三人最後有沒有誰跟誰在一起,或者誰跟誰走上了相同的路,就請大家自己想像。

對我來說,那塊拼圖從來都沒有完整過,但是上頭的色彩仍是鮮豔繽紛。

這就是我心裡的青火冰,感謝他們走到了結局。

感謝閱讀到此的你。

 

茗菱〃2013.01.24

 

一修Free Talk:

由於要加印的關係,將當時沒有抓到的錯字以及一些稱呼都做了修改。

番外篇仍是只會收錄在書內。

隔了一年多再回頭看《殊途》,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也有很多現今無法再重現的細膩。

曾經考慮連語順或斷句處一起修改,但這樣就失去當時落筆的那種味道了吧,所以最終還是只改了錯字與部分稱呼。

最後一次的加印了,能讓多少人看見這個故事仍是未知,能讓多少人能從中獲得一些什麼也不明瞭,

可我由衷感謝每一個閱讀過的人,謝謝我們曾一起走過這麼一段路。

 

茗菱 2014.06.15 一修

arrow
arrow

    茗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