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微冰青(冰),雷者慎入。

 

04.

 

 

 

  已趨新年,天是愈加冷了。

  青峰抱著毛毯窩在床邊就著床頭燈的光線翻看手上的寫真集,家裡只有他一人,開暖氣實在有些浪費。他穿上大衣,將整副身軀寄居在溫暖的厚毯中,藉由小麻衣轉移自己對寒冷的注意力。

  火神今天要打工,大概十點以後才會到家,晚餐他是就著便利商店的麵包解決的,反正家附近幾條街上數來十多家的餐廳,手藝都比不上火神的好,簡單解決便罷。再不然等到火神回來,要是他也餓了說不準有頓美味的宵夜可以享用。

  課業忙碌的冰室也不在家,倒是給了他幾分安寧。

  三個人共同生活也近一年半了,他跟火神用低空飛過的考試成績順利升上大二。這些日子裡真要說有什麼不滿大概就是冰室有意無意投遞在他身上的情緒,常常在他勾上火神的肩或者是抱在一起打鬧時,冷冷地拋來一個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他通常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或者乾脆假裝沒注意到,繼續貼在火神身旁。

  而他知道,冰室是愈來愈焦躁了。

  要是只有他們兩人在家,大多是不會交談的,連視線都不想移到對方身上;這幾日冰室卻攀著他談話,要嘛問他學校生活如何,要嘛問他打工的狀況,青峰不覺得這是關心,冰室辰也會關心的人向來只有火神而已,要他說的話大概近似盤問吧。

  而冰室似是要徹底隔開他跟火神兩人在家的時間,硬是讓火神調動了打工時段。

  他跟火神以前打完工可以一起回家的,反正打工的店家距離也不過是同條街的街頭跟巷尾。但前些陣子火神的打工時段變成了平日班減少,假日班增加,他跟火神能碰上的時間少了不只一半。

  問過火神,他只說著冰室怕他平日打工太重,課業會跟不上,所以跟老闆調了時間。

  『反正假日也還有打球的時間,這樣安排沒什麼不好。』

  火神溫順地傳達完冰室的想法,接著說了這麼一句。

  青峰是明白的,火神對冰室的依賴。那種情感若只論兄弟來說實在是太過淺薄,但他也不認為火神會聰明到用這種方式束縛冰室。火神對冰室不是那種戀人的喜歡,說穿了只是太過濃厚的依賴心,讓他乖順地聽從冰室的想法與安排。

  他的確是有些不是滋味,但畢竟這是自己做的決定,是他想待在火神身邊的。

  那麼,也只能維持現狀了吧。

 

  青峰聽見鑰匙落入鎖孔的聲響,望了眼時鐘,還差十幾分才十點,不知道是火神提早收班還是冰室回來了,他豎耳聽著外頭的腳步聲,而後從房門關上的聲音來源確定了回來的並不是他心底期望的那個人。

  心緒回到寫真集上,他有些睏,才翻了幾頁便打起呵欠,大概是前晚沒睡好,精神跟平時比來差上許多。

  青峰瞇起眼,身體放鬆地靠在床頭,翻出手機發了簡訊給火神,說著要是到家了便進來喊他一聲。還沒等到回覆,原本翻著寫真集的手指逐漸鬆開,腦袋也更加昏沉。

  他想著先小睡一會,等火神回來喊他再一起吃點宵夜吧,而後意識就這麼逐漸飄遠了。

 

  房門咿呀著被推開,竄入房內的光線讓他低嚷了聲,大掌擋在眼前,想阻隔擾人的刺眼亮光。

  來人坐在床沿,冰冷的感覺撫過他的臉頰,讓他硬撥去睡意睜開眼睛。

  冰室的臉湊在他眼前,青峰可以清楚看見那黑灰色瞳孔裡流轉的情緒,對方呼出的氣息灑在他臉上,讓他不自覺屏住呼吸。

  漂亮的鵝蛋臉上沒有笑容,只是直勾勾盯著他,讓他一時忘了退開,就這麼回望著冰室,兩個人不發一語,只有淺淺的呼吸聲跟冷風拍打著窗戶所發出的聲響。

  「......幹麻?」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峰才從乾啞的喉頭擠出這麼一句話。

  冰室沒說話,卻笑了。

  才愣著不解冰室舉動,而後青峰便感覺到冰涼的觸感貼上自己的唇瓣;冰室的拇指貼在他的唇上,輕輕按壓,左右摩蹭著。

  他半啟著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傢伙吃錯藥啦?還是喝醉了,把自己當成了火神?

  這種感覺並不能說很好,冰冷的指尖觸在他溫熱又乾燥的唇上,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伸手抓住冰室在他唇上游移的指腹,他有些不悅,「喂、你到底……」

  未說完的話落在了冰室嘴裡。

  比手指更冰涼的乾燥觸感貼上他,在青峰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冰室反抓住他的手,借力使力將他按壓在床頭板上。

  乾燥的唇被冰室不留情的啃咬著,青峰嚐到了血味。

  趁著他想出聲反抗時,冰室的舌滑入他口中,捲上他的舌,讓他只能發出唔唔的細小掙扎聲。

  不明白冰室做了什麼,讓他出了全力還是無法推開對方,只能任憑他在自己口中肆虐。

  青峰感到有些缺氧而發昏,推著冰室肩膀的手也漸漸放鬆力道,冰室這才退開了一些距離,空出了呼吸的空間。

  「吶,大輝。」

  冰室清冽的嗓音在他耳邊廝磨,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如同童話中巫婆反覆唸誦的咒語──

 

  “You are my all in all.”

 

  不是大我,不是大輝。

  是「你們」。

  冰室自己也說不上來這是怎麼樣的情感,只知道當他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逃離這種情緒了。

  他從來都不討厭眼前這孩子,他和大我一樣單純的可愛。只是他明白,青峰對於火神的感情若是坦白出來,那他們勢必得分開。

  跟大我分開,也跟大輝分開。

  那麼,孤零零的自己,算什麼?

  誰會需要自己呢?

  於是他只能站在跟青峰對立的位置上,阻止他對火神釋出過度的友善跟溫柔。

  冰室一直以為自己是討厭青峰的。他一開始的確不喜歡青峰離火神太近,也不喜歡火神對著青峰露出那麼親暱的表情。

  他害怕大我會被搶走。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後來冰室發現,那種焦躁的忌妒感不單只是對火神。

  火神生病在家的那段日子,偶爾他會在校園中碰見青峰跟他的同學。有幾次看著幾個男孩子在球場邊午餐,一個男孩笑著抹去青峰嘴角的美乃滋,還湊向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幾個人都笑得開懷。

  當下他的心情像是看見青峰親了火神的臉頰一樣,怒意在心中燃著,燒著,燒出一個喊做「喜歡」的字眼,在他心底火辣辣的浮現出來。

  ──喜歡青峰大輝嗎?

  這個問題冰室問了自己不下百次。

  雖然不像對火神的感情一般明顯,但青峰的確在他心底盤據了一個角落。

  青峰晚歸,他便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聽見門鎖落上的聲音,聽見青峰對火神喊著我回來了,他才有辦法放下心來。他也不只一次懷疑自己只是將他們當成需要保護的孩子,卻在許多次發現他們兩人挨著對方在沙發上睡著時,心底泛起的那一絲不甘,他凝視他們的睡顏,毫無防備的,毫無心機的。

  跟他恰恰相反。

  他或許是羨慕他們倆的單純無邪,或許是羨慕他們球場上的默契,也或許是羨慕他們對對方毫不保留的關心。他羨慕著與自己不同的兩人,更或許,他不是羨慕,而是喜歡上他們兩個了。

  喜歡大我,也喜歡大輝。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了點?

  他明白火神跟青峰對於自己的情感,依賴心大過於愛情很多很多,他是他們的依靠,只要他說著「不用擔心,我可以處理的。」便能見到兩人露出放心的面容;即使是對他帶著些許敵意的青峰,也在上次火神生病時,帶著無助的眼神詢問他該怎麼辦,冰室知道對方是出於下策才會來找他幫忙,但心中卻溢滿了開心的情緒。

  他們是需要他的,是不會那麼輕易離開他的。

  對吧?

 

  「……對嗎?」

  沉藍的海洋裡落進了一滴墨。

  一滴、又一滴。

  灰黑的墨液逐漸佔據了清澈的藍海,在裡頭流轉成令人無法用力呼吸的情緒。

  「什麼?」

  青峰連眨眼都做不到,只能勉強吐出疑問。

  他不是很懂冰室那句話的意思,卻怎麼也無法從對方緊盯著自己的視線中逃開。

  冰室望著他,一次又一次重複著咒語般的呢喃。

  接著透明的水珠便落在他的毛衣上,浸濕了一小塊毛料,彷彿也融去了他心上最堅固的防備。

  「到底怎麼了?」

  青峰有些慌。

  冰室的樣子看來很不對勁,原本冷冽又沉穩的眼眸眨出了淚珠,摻著許多他從未見過的情緒。

  遏止不住的悲傷在冷空氣中漫開,嗚咽聲扎在耳膜上,像是在跟他求救,卻又不肯妥協似的被硬哽在咽喉裡。

  「喂,冰……」

  冰室狠狠扣住青峰的臉,又一次隔絕了呼吸的空間。

  鹹味在嘴裡散開,青峰皺緊了眉卻不敢伸手推開湊在自己眼前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腦袋混亂一片,直到冰室因為換不上氣而退開,他才就著昏暗的床頭燈看清了那爬滿淚痕的蒼白面頰。

  平時家裡若出了事情大多是冰室在解決的,他跟火神別說幫忙了,多說一句話都有可能把事情愈弄愈亂,也因此青峰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得從一個滿臉淚水的傢伙臉上解讀發生了什麼事情。

  更別說這傢伙平時對自己懷抱著敵意,現下卻不由分說的往他身上貼。

  冰室抓著他的力道逐漸鬆了下來,青峰順勢抓住冰室的肩,將兩人中間隔開了一段距離。

  咬著下唇,冰室垂下眼睫,身體有些顫抖。

  眼看怎麼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青峰想著乾脆等他哭完再送他回房,至於為什麼會突然吻上來這種問題還是過陣子再問好了。

  溫熱的大掌抹去從墨灰眼瞳中滴落的淚珠,說不上太溫柔的動作,卻已經是青峰的極限了。

  正想收回手,腦袋裡突然竄出了「這傢伙該不會生病了吧?」的想法,青峰再一次將手掌往冰室額上貼,卻感覺到一片冰涼。

  是自己的手太熱了嗎?

  他只得換了個方式,將上身傾向冰室,低聲嚷了句「別再突然親上來啊」,接著便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對方的。

  感覺沒發燒啊?

  還是做惡夢?

  蹙著眉,青峰正要退開又被冰室一把攬住。

  感覺到纖長的手指緊攀在自己背上,濕潤的嗓音敲在他耳膜上,撞進了他心頭最柔軟的一塊。

  「……大輝……」

  壓抑著哭泣,從緊咬的牙間吐出的名字。

  青峰下意識回抱住眼前比他更纖弱的身子,像是安撫孩子一般輕拍著冰室的背。

  「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啊。」

  雖是抱怨的話語,青峰卻努力放輕了語氣。

  他很少安慰人,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黃瀨大概哭完吵完就沒事了,五月的話可能還會捶他幾拳,但冰室什麼也不說只是緊抓著他,做出一些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行動。

  到底該怎麼辦?

  冰室用力搖著頭,嗚咽聲從他喉間竄出。

  「我說,你到底……」

  「辰也?」

  一瞬間青峰感覺到抓在他背上的手指僵住了,冰室倒吸了一口氣,跟他同時望向半開的房門。

  火紅的腦袋從門邊探了進來,無論是灰墨,或是海洋,全被那一抹火紅燒乾,留下說不清的碎語。

  青峰突然讀懂了冰室眼中的情緒,跟現下的他和火神,大概是相同的。

  

  他彷彿聽見了什麼東西崩解的聲音,回盪在冬夜的冷空氣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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