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他是因為辰也才留在日本的。
雖然不是主因,但也佔了他留下來的極大部分理由。
辰也早他一年上的大學,曾經問過他願不願意以體育優待生的身分前往就讀。
火神明白自己必定是要以這種方式升學的,一方面是他的確喜愛著籃球,若能以打球為前提進入學校是再好也不過,另一方面不用旁人提醒他也明白,以他的課業成績想進入中段的私立大學可能都得碰運氣。
那時候有幾所學校都邀請過他,美國或是日本的都有。
他原本是打算回去美國的。
把一切行程安排得差不多,火神便去了一趟冰室所在的大學,目的是要去婉拒對方的好意,卻好巧不巧在剛進入校園時碰上了那個人。
自冰室高中畢業後他們就沒見過面了,只有在特殊節日時傳過簡訊,捎上簡單的祝福,此外冰室像是從他所在的世界蒸發一樣,半點消息都摸不著;甚至偶爾聯絡上在美國的阿列克斯,對方還意外著同在日本的兩人竟然比分隔兩地的他們聯繫更少,每次聽見他都有點氣惱,但更多的是不安。
辰也不想碰上他。
這只是一個說不上理由的直覺,卻也著實讓火神失去了主動連絡的勇氣。
他曾在祝福的話語中提議碰面,但收到回信,那些請求都被冰室避重就輕地帶過。
多少感覺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卻又不明白錯在哪裡。他只是想繼續跟冰室保持兄弟的關係,想再一起打球,卻被對方硬生生駁回。
他們不能再當兄弟了。
即使後來的情況似乎還有點轉圜的餘地,冰室卻再也沒提過這件事情;無論是那個比賽、或者是兄弟的證明,辰也都沒再說過,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很害怕。他以為他們兄弟的身分是永遠不會變的,但如果冰室真的不願意再當他的哥哥,他也說不出拒絕的理由。
於是火神也開始避開這個話題,無論是黑子無意的問到,或者是阿列克斯挑明了問他,他一概回答不知道、大概就還是那樣吧。
哪樣呢?他自己也不明白。
冰室那偏屬纖瘦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時,火神幾乎沒有猶豫便脫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辰也!」
聽見他的叫喚,冰室滯下腳步偏過了頭,漂亮的臉蛋映入他的眼簾,臉上出現一閃而逝的驚訝,而後不著痕跡地勾起笑臉。
大我。
冰室喊著他,就跟以前那些日子一樣,熱絡地、寵溺地喊著他的名字。
「大我?」冰室朝他走來,熱切的眼神迎上他,輕輕地將含在嘴裡的名字喊出,小心翼翼,像是確認著什麼一般,「大我怎麼會在這裡?」
火神望進對方黑灰色的眼瞳,裡面閃著的情緒他看不清,卻在開口時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可以。
「只是來......」
他說到一半就噤了聲,後頭的話怎麼也落不出口。
冰室偏著腦袋看他,眨了眨眼,露出更深的笑容,「來參觀學校的?我幫你帶路吧。」
火神張了口又抿上,最後點了點頭。
見他點了頭,冰室轉過身便抬起腳步,逕自往前走,一邊跟他介紹起學校各棟建築;像是確信他會跟上似的,冰室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回頭看他,只是兀自帶著他在校園中到處晃著。最後他們走進一棟建築,冰室像是隨意撿個地方休息,領著他到了間辦公室前,一回頭,望著他的眼裡帶著笑意。
「進去吧,報到手續可能得花上點時間,結束了再打給我。」
火神這才發現眼前的是體育系辦公室。
來到這裡的原意是要推拒的,身上理所當然不會帶著報到所需的資料,見辰也真的轉身要走,他只得一把拉住他。
冰室的手溫溫涼涼的,明明也打籃球,卻不像他的手掌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厚繭;對方回過頭來,不解地望著他。
「我沒帶資料。」躊躇了一陣,火神還是老老實實將自己什麼都沒準備的事情托出,不過他當然沒有說出自己沒帶著資料的原因。
冰室露出了懊惱的表情,隨後決定帶著他進去說明來意。
幸好系主任跟球隊教練都在,才聽見他的名字就親切地招呼,資料火神當場填完,一邊簽上名字,他一邊在心裡想那張回美國的機票可以不用訂了。
將入學資料收進背包,步出辦公室時西曬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的氣息撲面而至,讓火神深深感受到春天將近,而他再過不久便將進入有冰室所在的學校。一切都很虛茫,心裡卻多了一點點踏實感。冰室確實在他身邊,用他熟悉的語調和他聊著再平常不過的話題。
他們往校門走去,冰室問他想去哪邊吃午餐,或者是晚餐?現在的時間是應當小憩的午後,但他們確實什麼都還沒吃過;而火神還沒思考過來反而先問了辰也今天沒課嗎?
原本是有的,不過時間都用在陪你身上了。
冰室望著他困窘又帶著歉意的表情發笑,拍了拍他的肩說著不要緊,不過餐點就讓大我請客吧。
他立刻點了頭。
一切就這麼定了,看來很輕浮隨便,卻又十分沉重;能待在冰室身邊他是高興的,但更怕自己實質上成了對方心中的負擔或麻煩,或許冰室並不希望他留下的。他反覆思考過幾次,卻得不出什麼有益的結論,只得就這麼罷了。日子如此緩慢地行走,他總有天能定義清楚他和辰也究竟該保持著什麼樣的身分才叫恰當,現在只要能在身邊就夠了,就足夠填滿他缺乏的安全感。
過幾天午餐時間他跟黑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提到大學的事情時,黑子愣了半晌,播通手機。
黑子將話筒對著他,要他再說一次學校的名字;不明白黑子打給了誰,火神愣了愣將那最近才記清楚的校名說了一次,而後聽見電話被掛斷的聲音。
誰啊?他偏頭問著黑子。
黑子只是聳了聳肩,回過頭喝著鋁箔包裝的飲料,什麼也沒回答他。
過幾天火神從黃瀨傳來的簡訊中聽說青峰推掉了美國大學的邀請,跟他申請了同一間大學──有冰室在的那間學校。
他突然間明白了,趕忙找到黑子拿了青峰的電話,也不管還是午休時間便撥通過去。
「為什麼不去美國?你不是很想去打球的嗎?」
他的聲音很急躁,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努力找尋一絲補救的機會。青峰的才能是該去美國打球的,是該讓更多人看見的,而青峰卻放棄了,他不懂為什麼。
『你不也是,怎麼反悔了?』
話筒傳來的嗓音慵懶著,他聽不透青峰的情緒。
「我只是……反正想留在日本。」
火神實在找不出什麼藉口,但要坦白的說是因為當時見到辰也便下意識點了頭決定留下,他又覺得有些丟臉,怎麼也不想說出口。
『嗯,那就這樣啊。留在日本也沒什麼不好的。我睏了,掰。』
「喂!」
他才喊出聲電話就斷了,空蕩的嘟嘟聲打在耳膜上令人有些難受。
腦海裡一直是青峰方才說出的那句「留在日本也沒什麼不好的」。
是啊……的確是沒什麼不好的。
嘆了口氣,鬆開原本緊皺著的眉頭,火神將心緒移到了其他的問題上。
冰室跟他提過可以和他合住一間房,反正前者租的房子也還夠他們兩人生活。但現下青峰也要進入同一間學校,怎麼想他都覺得讓青峰一個人在外生活不太恰當。
『沒問題的,青峰君不會讓自己餓死的。』
聽完他跟青峰的對話,還有他提出的煩惱,黑子簡單下了結論。
『只是他的居住環境會變成生人勿近的地方就是了......』黑子眨了眨眼又捕上一句。
這哪裡叫做沒問題啊!
火神差點就這麼在走廊上大喊起來,最後是被黑子手上的麵包堵住了嘴,只能發出不成文的唔唔抱怨聲。
自己想再多也沒有解決辦法,他只得將問題拋給冰室。
冰室清澈的黑瞳流轉過一絲他看不清的情緒,而後垂下眼淡淡說了句我來處理吧,跟那孩子說先別擔心房子的事情。
無論如何,聽冰室這麼說火神便放心了,趁打掃時間傳了簡訊給青峰,收到的回覆就只簡單一個「嗯」字,連標點都沒,完全看不出對方是帶著如何的情緒送出答覆的。
這段期間他跟冰室的聯絡算不上多,不過比起先前那段彷彿將對方遺忘的空白期,一星期中能接收到一、兩次對方的消息,他已經很滿足。而到了大約是開學前一個多月,冰室傳了封簡訊給他,上頭寫著地址、車站跟時間,還附註要他跟青峰帶著行李一起過去;他立刻傳了簡訊給青峰,約了那天在青峰家附近的車站碰面。
在行進的列車上火神才注意到,冰室寫的地址離學校不算太遠,前些時間他注意過,那附近的確有房子在出租。
看來辰也幫他跟青峰找了房子吧。
火神的老毛病還沒改去,前一日夜晚他並沒有睡好,幾乎是睜著眼迎接黎明的;望著窗外不斷變化的景象,他有些發睏,就這麼靠著窗框隨著車身一晃一晃地睡著了。
半醒間他感覺到青峰正盯著他瞧,還來不及開口問些什麼,溼熱的感覺便貼上他的右頰。
「做、做什麼?」
慢了一拍火神才意識過來,方才停留在他頰邊的是誰的溫熱氣息。倏地紅了臉,他不解地問向已經撇過頭去的青峰。
那傢伙也是海歸的吧?待會也這樣跟他打個招呼吧。
青峰的聲音從側過的方向傳來,低低的,沒有什麼起伏。他的注意力馬上被帶開,笑著回了青峰:「勸你還是不要,辰也不喜歡人家靠他太近。」
是嗎。青峰低喃著,往後一靠,睡了。
冰室在站外等著,見他們兩個都一臉睡眼惺忪,輕輕笑了起來。
還以為只有大我會睡不著呢。
「什麼啊!說得我好像小孩子一樣。」雖然明白這是自己改不掉的壞習慣,但從對方口中聽見,就感覺像是被嘲笑了一樣。
很習慣地無視掉他,冰室將視線轉向站在他身旁、還打著呵欠的青峰,微勾起嘴角打了招呼。
你好,是青峰對吧?以後我就喊你大輝吧,請多指教。
啊啊。
青峰從喉頭發出了慵懶的短音節,並不是太在意稱呼。
從車站走到他們未來幾年要居住的地方,距離並不算太遠;冰室跟青峰都不是話多的人,火神只得試著開啟話題,讓氣氛不要顯得太過安靜,以致於有種說不出的尷尬。
「是說這邊離辰也住的地方很近嘛,以後可以一起上學了。」
聽見火神的話,冰室笑著望向他,沒有表示什麼。
火神還不明白自己方才說錯了些什麼,冰室便宣布目的地到達;抬頭一望,他們眼前的是附近的建築中格局最為寬大的一間住宅,邊搭著電梯,他正想說這房讓他跟青峰兩人住會不會稍嫌太大了,就見冰室領著他們出電梯,推開玄關門,映入眼簾的是已然整理好的簡單環境,擺設著基本的家具。
「這是我找到最適合的一間了,房租部分三個人分擔剛好。」眨了眨眼,冰室溫和的望向他,他這才明白過來,他們是要三個人一起生活了。
請多指教。青峰提著行李,率先踏入屋內。
冰室揚著笑跟在後頭,而火神望著眼前的景象,心中泛起飄然的喜悅。
啊啊、他要跟這兩個人一起生活了。
太好了。
「沒退。」
「藥還有嗎?」
「他一個小時前才剛吞過一顆,晚點再說吧?」
「嗯,好吧……大我?」
睜開眼,火神愣愣地望著前方,還未聚焦的瞳孔只能捕捉到兩個模糊的影子,聽見熟悉的聲音,他開了口喊出對方的名字,卻異常沙啞。
「......辰也?」
他聽見冰室回了一句「我在」,接著是腳步聲由近而遠踱出他的房間,不消多久又轉了回來,手上被塞過一個溫熱的硬物,火神這才看清楚眼前的兩人,還有手上的一杯溫開水。
「喝點水。」
床旁的檯燈亮著,此外便只有客廳的燈光微弱地灑進半掩的門內,在他房間地板拖出了兩個影子。
啊、自己好像感冒了。
火神的腦子慢了幾步才開始運作,想起前幾天忘記帶傘,淋著雨回到家來,偏偏青峰在浴室裡,他沒法沖去一身濕冷,只能在外頭乾等。
洗完澡出來的青峰發現他一臉慘白,才急忙將他拉進浴室,丟入還充滿熱水的浴缸裡。
那天他連晚餐也沒煮,迷迷糊糊的被青峰推上床便睡了,隔天醒來頭痛得他下不了床,只得讓青峰幫自己請過假,在家又睡了一天;晚上冰室買了成藥回來,他吞了幾顆卻沒有太大功效。
火神不太喜歡到醫院,冰室拉不動他,只得放著他吃過藥繼續睡著,相信他的身體能自我療癒。
幾天沒去學校了?他頭腦發昏地想著,頭上落了青峰的聲音,問他想不想吃點什麼。
搖了搖頭,他實在沒有食慾。
「去看醫生吧。」辰也的眼神透出明顯地擔心,青峰也是抿著唇,雙手環在胸前,大有「你說不我也會把你扛去醫院」的氣勢。
他只得點了頭,披了外套讓兩人帶自己去醫院。
『不要緊,只是一般的感冒,吃了藥再多休息幾天吧。』
醫生那帶著濃重黑眼圈的笑臉映在他腦海裡,覆上了辰也跟青峰的容顏。
他們這幾天都是像這樣守在床邊嗎?
這幾天他大多時間都在昏睡,連他們幫自己換過衣服都沒察覺。
「對不起。」
看完醫生回到家已趨午夜,想到明天兩人都還得上課,火神便覺得愧疚感沉沉地壓在心底。
「沒事的,大我好好休息吧。」
冰室給他了一個安撫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著他吃過藥再睡便回房了;青峰幫他把被子拉上,靠在他床邊閉上眼,說了句晚安。
「等等,你回房睡吧?」見青峰似乎打算就這麼睡了,他突然緊張起來。
「發燒的時候不都是這樣嗎?媽媽會陪著一起睡的啊,雖然形象應該差很多,不過你將就點吧。」
青峰半瞇著眼,偏過頭望著他。
火神只覺得自己似乎燒得更嚴重了,連眼眶都熱起來。
「別睡地板……明天就換你感冒了。」火神伸手拉了拉青峰,以他現在的狀況是沒有力氣拉動對方的,不過青峰倒也沒反抗,順著他的動作爬上床,倒在他身旁直盯著他。
「好了,睡吧。」
青峰用手背撫過他發燙的臉頰,冰冰涼涼的,讓他感覺舒服了許多。
瞇起眼,火神往青峰蹭近了點,挨著後者閉上眼睛;若是平時自己做出這種舉動肯定羞恥得要死,但是現下他只覺得溫暖,踏實地擁有著這撒嬌的權利,說來丟臉,卻讓他不住露出笑容。
他想起自己方才作的那個很長的夢,是他跟辰也和青峰一起生活的開端。
自己肯定是很貪心的吧。他想。
貪心地擁有著他們兩人給予的溫暖。
冬天了呢。他聽見青峰夢囈般的呢喃,蹭近青峰頸邊,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方才回到家時,從落地窗窺見外頭落下了棉白的雪花。
是啊,冬天到了呢。
是個讓人心醉的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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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寫END啊啊啊可是仍舊TBC噢 (欸#
20140615修 (錯字、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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